第七章，光量子......” (8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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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學究。
姚孟凡，你到底在哪呢？你默默無聞地幫了我那麽多，我現在終於找到孩子，過上團圓的生活了，可是你，在哪呢？
這一周，秦憶文不再去北青大學。她去了郊區外的地下室機房。沒有燈，沒有陽光，每一臺機器都銹跡斑駁，像一批退役多年還到齊列陣的老兵。曾經，它們是世界上最頂尖的機器，是姚孟凡和馮教授研究出來的，世上絕無僅有的機器。是它們讓秦憶文成為了穿梭時空的第一人。現在它們卻老了，舊了，傷了。
姚孟凡會不會也遭遇了這些呢？
秦憶文不敢想，更不願相信。想到這裏，她把手電筒固定在一邊，進了地下室的屋子。好在水管裏還有水流供應，秦憶文不願意看到這裏破敗不堪的樣子，她要將這裏打掃幹凈。
機房面積不小，而且很多銹蝕都是經年累月的了，難以清除。秦憶文忙活了一天，一個稍微整潔一點的機房才初見端倪。她想念，想念那段她與姚孟凡、嚴老在一起生活的日子，一個大家庭的日子。
擦機器、掃墻灰、掃地都幹完了，秦憶文最後拖了一遍地，拖到一個縫隙位置的時候，怎麽也拖不幹凈，她索性蹲下細細地擦。
縫隙裏，卻露出一條窄窄的白邊兒。秦憶文用手抻那條白邊，竟從地面和機器下邊的縫隙裏面，抽出一張大白紙來。可能是白紙當初恰巧掉進了那條縫隙裏面。
白紙上竟然還寫著密密麻麻的字，那字體很好看，流暢而又有力。
“您不了解她。我在大學的時候，就認識她了。當年，以她的容貌和才華，想當系花，校花，都簡單得很。甚至想出名，成為眾人追捧的校園明星，都不是什麽難事。但她一直謙遜、低調，明明可以靠顏值吃飯，卻偏偏要去拼才華。她是我們學校歷史上為數不多的獲得全國青年科研獎項的在校生。您知道的，我也是一個癡迷學術的人，所以秦憶文當年對我的吸引力很大。再加上，她長得又好看。還有幾次偶然的機會，我得以近距離了解她的為人，她不僅善良、真摯、熱情，還性情溫和，總是為他人著想。我在上學的時候，對她非常動心。可是我不敢追。我當年慫啊，我覺得像我這樣的書呆子，給不了她幸福，我有什麽資格喜歡這種在各方面都遠超出我的女神呢？陸俊追她的時候，我心裏難過，但又祝福，畢竟，只有那種高度的人，才配得上她。過了很久我才知道，她過得不好，過得很不好。她的謙遜，她的溫和，她的替別人著想，恰巧成為別人利用她的最有效手段。等到了解事情的全貌以後，我又開始深深地自責。是我當年太懦弱，沒有勇氣說出喜歡她，沒有把她搶過來好好加以保護。我總覺得我欠她的，那些直接傷害她的人是陸俊、時譽覺，但其實，後面還躲著一個膽小懦弱的我。”
秦憶文淚眼模糊了。
這一天秦憶文從北青城回來，孩子們明顯感覺到她不高興。兩個孩子比起時譽覺要謀害她們的時候，又長大了一歲多，更懂事了。洋洋便問：“媽媽媽媽，你怎麽了，你不高興嗎？”
秦憶文心事沈重，她將洋洋攬入懷中。
“媽媽，你今天怎麽了？”
秦憶文看著洋洋，她記得一本書上曾經講過，我們總是覺得小孩子什麽都不懂，大人世界的事情他們全都不明白。其實並不然，如果你願意與孩子坦誠相待，也許你會發現，他們能理解的事情很多，他們的觀點和角度，比你更富創造力。
“洋洋，媽媽問你啊，假如媽媽有一件特別好的東西，但是我一開始沒覺得它珍貴，總是把註意力放在別的壞東西上面，直到有一天，發現那件好東西丟了，媽媽特別傷心，你說媽媽該怎麽辦？”
“去把它找回來呀！”
“媽媽找了好久，都找不到，怎麽辦呢？”
“媽媽，只要你有信念，你不放棄，就一定會找回來的。你看，花仙子找七色花，找了好多好多年，大家都以為找不到了，但是她最後找到了呀！”
“媽媽現在很想念它。”
“那它也許也在想念媽媽呢。”
秦憶文將孩子緊緊抱在懷裏，淚濕了衣襟。
秦憶文每周風雨無阻，都要去一趟北青城，打聽姚孟凡的消息，去機房擦擦灰塵。她又將機房查找了好幾遍，沒再看到什麽留下的其他記錄。
孩子們在快樂的環境中漸漸長大。北青大學這幾年都被秦憶文踏平了，事情也沒有任何進展。但是她始終沒有忘記洋洋的話，只要你有信念，你不放棄，就一定能找到。
今天秦憶文從北青大學教學樓出來，往回家趕，她看天色不早，急著為孩子們做飯。偏偏北青學校裏正在修路，趕時間的秦憶文繞道從教職工宿舍樓穿過，往車站走。
“唉，你看這老教授，也真可憐，今年整八十歲了，無兒無女，天天自己買菜做飯呢。”
“這老頭的宿舍啊，還是靠學校救濟，調配給他的一間呢。”
“孤寡老人啊，學校逢年過節的還會派人來他家看看的。唉，現在八十多了，再過兩年，走不動了，可怎麽辦呢。”
秦憶文從議論中路過，聽得不甚清晰，但好像聽到了什麽老教授，八十歲之類的字眼。她覺得，既然教授歲數都這麽大了，那學校裏曾經發生過的事，認識過的人，他應該知道得比別人都多吧。
“老師們，阿姨們，你們好。請問您談到的八十歲的老教授，是哪一位啊，我想向他打聽個許多年前的人。”
“哦，就是前邊走路那位，駝著背那個。”
“謝謝啊。”
秦憶文一路小跑著追上去：“老教授，您好，麻煩向您打聽個人。”
“什麽？”老教授緩慢地回頭。
“嚴...嚴老！”
“是嚴老！”秦憶文高興地大喊。
小區裏說話的大爺大娘們奇怪地看著這個年輕人。
這麽久了，秦憶文終於遇到了老相識，看到嚴老的那一刻，她不知有多高興，那是曾經給過她家的感受的嚴老啊，愛耍貧鬥嘴的老頑童。她將他找回來了！
了解到嚴老現在獨自支撐生活的窘境後，秦憶文想都沒想，就決定將嚴老帶回自己居住的鎮子上，她問嚴老願不願意跟她走，嚴老也老淚縱橫：“我願...當然願意了。”
回鎮上的小客車在路上飛馳，秦憶文的心情暢快極了，她找回了一個親人，離找回姚孟凡的日子，肯定也不遠了。
就如同前面講到的，鎮子上的人們，互相都認識，來了一個陌生人，大家當然都好奇這是誰。在介紹嚴老的時候，秦憶文直接將他說成了這是孩子們的爺爺。
爺爺。也就是孩子們爸爸的爸爸，姚孟凡曾經將嚴老視為自己的親生父親供養，也就是說嚴老就相當於姚孟凡的父親。現在她將嚴老說成孩子們的爺爺，也就是說她將姚孟凡視為了自己的...
秦憶文將住宿、餐食都安頓得妥妥帖帖，嚴老終於能舒舒服服地吃一頓飯，睡一個覺了。
嚴老進屋前，秦憶文雖然知道他累了，想睡覺了，但還是迫不及待地問了一下:
“嚴老，您知道姚孟凡在哪嗎？我很...想念他。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您一點線索都不知道嗎？”
“不瞞你說，我也找了他許多年了。”
☆、找尋
自從嚴老來了，這個鎮子上的小家庭更熱鬧了。家有一老，如有一寶。嚴老那老頑童的性格，讓洋洋和笑笑都特別喜歡和他玩。更讓秦憶文望塵莫及的是，來家裏補習功課的那些學生們，在秦憶文這裏只是強化做題方法，而嚴老來了，給孩子們將科技故事，將大火箭大飛船，讓孩子們開眼看世界，深入淺出，寓教於樂，將覆雜的科技知識，融入在有趣的故事中，聽得學生們如癡如醉，秦憶文的風頭都被嚴老占去了呢。
鄉親們都可高興，他們發現以前放了學就玩泥巴的孩子們，現在回家做的是拿木片拼湊的飛機模型，有的是造一個橋的模型，上面還能放重物。嚴老儼然成為鄉親們心目中超越秦憶文的一顆新星。
就是這樣的，老、中、青三代，這就是完整的一家人，而不是秦憶文以前帶著倆孩子，讓人看上去像是孤兒寡母。
雖然輩分齊了，但秦憶文還是無時不刻不在盼望著姚孟凡能夠回來。
如果他能回來，秦憶文想，她也就此生無憾了。
中秋節，秦憶文一家人在院子中間放了一張桌子，一起吃飯。秦憶文忙裏忙外，炒菜，蒸螃蟹，拿月餅。
望著一桌子豐盛的飯菜，呼吸著徐徐飄來的桂花甜甜香氣，秦憶文回想，自己前幾世到底都在做什麽啊，節日裏加班，與時譽覺一家子慪氣，手忙腳亂也照顧不好孩子，終其一生，也從沒有享受過生活。
菜都上齊了，嚴老說：“今天我來說祝酒詞，祝我們洋洋笑笑健康成長，快樂永遠，祝我們一家人，團團圓圓，就像今天的月亮一樣。”
大家各自一飲而盡，秦憶文聽著嚴老祝酒詞的最後一句話，有一點神情沒落。
“你又在想他，是不是？”嚴老看出了她的心事。
“嚴老，您說我都找了這麽多年了，洋洋笑笑都長大了，怎麽一丁點音訊都沒有呢。”
嚴老放下杯沈了沈：“我也找過很久，以我在校園裏的人脈，都沒能打聽到蛛絲馬跡。”
秦憶文想到一件事，便撂下筷子，進了屋。一會兒，她拿來一張紙，遞到嚴老面前。
“嚴老，我在地下室機房找到了這個。”
“你去過機房？”
秦憶文點點頭，將紙向嚴老面前遞了遞。
就是姚孟凡描述自己喜歡秦憶文的那張紙。
“我知道這張紙。”
“我還找到了一張舊U盤，裏面存著黃老板汙蔑我吃回扣的匯款數據，姚孟凡打陸俊的視頻，還有被人為合成的照片。”
“我知道你拿給我這張紙。這是因為姚孟凡舌頭腫了，說不出話來，他才寫給我看的。”
“舌頭怎麽會腫呢。”
嚴老放下紙，嘆了嘆：
“姚孟凡這個傻孩子，做技術是一流，可是從來不敢跟你表白。在玫瑰酒店，他把你從黃老板手裏救出來，你是安全了，可是他被黃老板的幾個保鏢打得只剩半條命。就算這樣，他還帶著傷日夜查電腦。你被誣陷吃回扣的事、你犧牲自己找陸俊要錢的事，都是他在背後救你出來的，他還受過陸俊的威脅，方青青的引誘，都對他不起作用。但是這些，他從來不願意跟你說。”
秦憶文以前只是自己猜到姚孟凡默默為自己付出過很多，但她沒想到，背後有那麽多事情。
“我對不起他。我以前沒有太多在意過他，是我辜負了他。”
秦憶文流著淚，又擡起頭來問道：“嚴老，他到底去哪了呢？我該怎樣才能找到他？”
“找到他？談何容易。”
嚴老在思忖，有些話，他要不要講。但他想，還是有必要讓秦憶文知道事實，便低沈著道：
“我說一些我掌握的情況，但希望你聽完了不要太悲觀。”
嚴老開始描述：“我這些年，也在找姚孟凡。我有著比你更為便利的條件，那就是我也在北青大學任教，對於姚孟凡的社會關系，了解得更多一些。他平時接觸的人不多，那些人差不多我也認識或者間接認識。我問過他們，但是他們的回答令人驚訝。”
“什麽回答？！”
“他們的回答不是不清楚姚孟凡現在在哪，是根本不知道這個人。”
秦憶文背上冒出一層冷汗。
“根本不知道這個人，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？我問的這些人，可都是以前認識他的人。”
“意...意味著什麽？”
嚴老站起來，他知道這樣說對於秦憶文太殘酷，但他終究還是說了。
“意味著，這個世界裏可能根本就沒有他。”
“不可能！這怎麽可能，他救了我這麽多次，他真真實實地出現在我身邊，他真真實實的幫過我，他怎麽可能不存在！”
“他救過你很多次，那已經不是在這個世界裏的事了...當然了，這些也只是我個人粗淺的推斷。”
“你說的根本就不成立！”
嚴老還是皺了皺眉頭：“秦憶文，你上一世最後見姚孟凡的時候，他跟你透露過什麽嗎？”
“沒有啊。我最後一次見他，您不也在旁邊嗎，咱們一起吃的晚飯啊。”
“吃完晚飯，他跟我聊起過。那個粒子加速器，是他騙了別人才買來的，而且被騙的人馬上就會發現。我原以為他會跟咱們一起回來，只不過分布的地點不一樣罷了，就像我和你，剛回來的時候也是在不同地點。但是我近兩年發現了一個以前沒有留意過的問題。”
“什麽問題？！”
“姚孟凡說要把粒子加速到一定速度，把你從原來的時間點推出來。那麽誰來做這個推出來的動作呢？讓粒子來做，肯定不行，粒子是微觀的東西，不可能推出來你這麽一個大活人。那就需要一個助推頂替你的等量物質，具體地說，就是需要一個人，或者一個機器人來做這件事。而且，如果是制造一個機器人完成這件事，那麽制造機器人的過程，必定是要在粒子加速器正式落成投入運轉以後，因為要調試機器人和加速器的同步協同，機器人完成的動作要十分細化精密，如同一個人一樣細化精密，才能行。”
“所以你覺得他沒有時間制造一個這樣的機器人...”秦憶文說得很慢很慢，她似乎明白了。
嚴老知道他不必再多說，秦憶文心裏已經懂了，是姚孟凡親自將她推出來的。
“這是平行時空嗎，嚴老？告訴我，這是平行時空嗎？”
嚴老嘆一口氣：“嚴格地來說，也不算是吧。”
“為什麽不算？”
“平行時空是指兩個相同的世界裏發生著不同的事。而你們現在是，兩個不一樣的世界。他的世界裏沒有你，你的世界裏沒有他。”
秦憶文腦袋轟鳴！他的世界裏沒有我，我的世界裏沒有他。
如果兩個人不能再同一時空中活著，那他們對於彼此來說，還算活著嗎？
第二天，秦憶文和嚴老又一起去了機房，秦憶文給機房重新安裝上照明，修好了電路，她拼命地，拼命地想把機房恢覆成原來的樣子，但機房裏每一件物品的時間印記告訴她，回不去了。
嚴老看秦憶文很悲傷的樣子，其實，他心裏還藏著一個更壞的消息，但他想，還是先不要告訴秦憶文了吧。
秦憶文打開機器的開關，她想再操縱這些機器重新運轉起來，就像當年那嗡嗡嗡冒著熱氣的機房，生機無限的機房，那個當年她的家。
機器遲鈍地運轉著，就像一只年老的水牛在拉大車，吱扭吱扭地發出沈重的聲音，屏幕上只顯示出一行字母，就不動了。
“好了，秦憶文，回家吧。”嚴老勸慰著說。
秦憶文忽然明白過來了什麽，突然道：“嚴老，姚孟凡活在另一個時空裏。但在那一個時空，他的技術還在，他的思維還在，不久後，也許很快，他就能研制出送他自己回來的技術，你說對嗎！”
“額...理論上...這也是...成立的。”
“對！沒錯！他一定會回來找我，他一定能研究出回來的辦法，他那麽聰明，別人做不成的技術他全都能做到，他一定能，能找到回來的辦法！”
嚴老想，我那個更壞的消息還是永遠都不要和她講了吧。
“所以嚴老，就像洋洋曾經告訴我的，我要對他抱有希望，抱有信念。我不能再每天這麽悲悲切切地過下去，我要充滿信心，說不定某一天，他就突然會出現在我面前，告訴我他回來找我了。”
“...你說得對。”嚴老覺得，讓她高興一點，也許並不是一件壞事
秦憶文從此特別熱情地生活，她想，她要培養教育好女兒們，這樣姚孟凡一回來，就能看到成才的孩子們了。她要照顧好嚴老，這樣姚孟凡一回來，就能看到健健康康老當益壯的嚴老了。她要照顧好自己的生活，這樣姚孟凡一回來，就能看到容光煥發的自己了。
☆、回憶
板石鎮的日子輕松沒壓力，秦憶文又有了這麽一個溫馨的大家庭，每天幸福指數都很高。
日子也過得很快。轉眼間，七八年過去了。洋洋考入了上海的名校，要去遠方求學了。這些年間，秦憶文和嚴老也為板石鎮培養出大大小小幾十個大學生，鎮上的人們都特別尊敬崇拜他們。當然，這七八年來，秦憶文還是不間斷地去北青大學和周邊打聽姚孟凡的消息。在他們相遇過的教室，秦憶文還在不停地重覆問著十年前的問題：“這位同學，你們聽說過一個叫姚孟凡的人嗎？”
板石鎮一屆又一屆的大學生被秦憶文送走了，但她依舊沒有收獲過姚孟凡的消息。她卻仍舊充滿信念，相信姚孟凡會來與自己匯合。
洋洋去外地求學了，身邊少了一個女兒，秦憶文心中多少有一點失落。
這天早上，她來小河邊洗臉，河水清可見底，晨風徐徐。嚴老正好也來河邊打水。
“早啊，秦憶文。”
秦憶文看著河中的倒影，沒有回應嚴老。
嚴老正欲再喊，卻聽秦憶文說：“嚴老，您說，我這些年歲數也漲了，也不如以前好看了。我現在變老了，如果姚孟凡回來，他還會喜歡我嗎？”
嚴老特別認真地說：“他會。他告訴過我，不管時光如何變化，他都會喜歡你。”
秦憶文落了一滴淚，掉在河裏。
嚴老沒想到，那個他本打算藏一輩子的關於姚孟凡的壞消息，秦憶文卻在這一刻主動開口問了。
“嚴老，您別看我這麽多年都滿懷信心地等待姚孟凡，但其實心裏一直有一個不好的推測。嚴老，我知道，您也推測出來了，只是不忍心告訴我。”
“你說什麽...我沒有。”
“我知道您是好心。”
“我...”
晚秋的晨風吹散落葉，讓人感到有一點悲戚，秦憶文終於破冰，說出了她心中的想法。
“嚴老，如果當初姚孟凡選擇留在舊時空，為的是把我推出來，那麽他為什麽同時把您也推出來呢？您不留在他身邊，他就無法照顧您了啊，這不是他的風格。”
“秦憶文，你別多想...”
“唯一能解釋的原因就是，他所在的那個世界有巨大危險，他把您也推出來，是為了保護您。”
那一天。
機房。
姚孟凡。
他最在乎的兩個人都不在了，姚孟凡從床邊站起身，看看自己新佩戴上的手環：
時間不早了。
為自己沏一杯儼茶，坐在機器旁邊安靜地喝。夜深人靜，只有自己熟悉的機器陪著他。
端茶的手明顯在顫抖，水面在杯子裏抖動，姚孟凡用另一只手扶住端茶的手，他知道這是手環引起的心率不齊。他剛佩戴上手環，還真很是不適應，只覺得一陣陣劇烈心慌、胸口痛。
但他要用自身極大的意志力穩住這些身體不適，因為他還要見一個人。
果然不出所料，只等了一刻鐘，陸正豪就到了。
姚孟凡在安靜的深夜，都能聽到汽車熄火和人群下樓的聲音。姚孟凡又穩了穩陣腳，終究是要面對他的。
“姚孟凡！”
“陸總。”
陸正豪身後還帶了幾個黑衣墨鏡的人，陸正豪質問道：“你不會不知道，你給我的技術資料是假的吧？”
“我知道。”姚孟凡心臟律動不齊，可面色上還是一如既往地淡然冷靜。
陸正豪瞇細了眼看他：“那你就是成心耍著我玩。”
“我不敢。”
“你還有不敢的事！現在假技術就在這擺著了，你還有什麽可說的！”陸正豪突然發威。
“陸總，我是急著要救我十分在乎的人，急需一筆錢，不得已得罪了陸總，並非故意。”
“你可真會找人啊，你想救你的人，卻把一堆垃圾以巨額賣給了我？！你當我是傻子耍呢！”
“其實您拿到的技術資料也不完全算是垃圾，那些材料應用到量子通信領域，還是有非常客觀的前途的。”
“廢話！我要的不是什麽量子通信不同信的，我要的是量子時空穿梭的技術，我要的是能讓我修改歷史修改未來的技術！那才值得我出高價購買！”
“量子時空穿梭，我是不會賣給任何人的。那項技術太先進，太超前，不管落入誰手裏，都將對整個世界造成毀滅性的威脅。”
“你一開始就沒打算賣給我，還把我騙得團團轉。姚孟凡，你不會以為你這樣耍我，是不用付出代價的吧？！”
陸正豪惡狠狠地看著姚孟凡，能看出來，他憤怒極了。
“我清楚，我要為此付出沈痛的代價，所以我今天一直等在這裏，任憑陸總處置。”姚孟凡清楚地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後果是什麽。
陸正豪一拍桌子：“好！姚孟凡！是條漢子！你為了救你在乎的人騙走我的錢，現在又乖乖地等在這裏拿自己還債。你這樣的人，夠義氣。要不是你欠我的錢太多，我就把你收入我麾下了。可是，我現在不能這樣做，你欠了我巨款，我要是不給你點顏色，傳出去全世界都以為我陸正豪好欺負，以後都跑到我頭上拉屎，那我還怎麽混。”
“我明白。陸總不必顧慮，按照規矩辦就可以。”
陸正豪眼睛裏突然閃現出一絲不忍，就一絲絲，於一微秒間消失掉。繼而他招呼四五個人高馬大的黑衣人，然後他就上了樓。
他是不能看到流血畫面的。
黑衣人們動作也很快，不久後在樓上匯合，三輛車排成一列開走了。陸正豪抽著雪茄在車裏問手下：“事情辦得怎麽樣？”
“陸總，您放心吧，他的一條腿保不住了。”
姚孟凡不斷提醒自己，現在不能疼暈過去，雖然他感到自己的心率已經突破極限值了，左腿還在不斷地淌著血。根據他的知識，一面是失血過多，另一面是心臟供血需求增大，照這樣下去，過不了多久，他就會休克。
他爬向生的唯一希望——一根繩子。腿上不斷湧出的血，在地板上拖出長長的痕跡。姚孟凡將繩子取了，捆綁住近心端動脈，血流得不再這麽厲害，他撥了急救電話。
等待的時間裏，心臟劇烈地抽搐，他感到自己馬上就要死了，死神好像已經站在了家門口。但他在意識半模糊中告訴自己，再堅持一下，再堅持一下，我還不想死，我還想再見她一面。
就像在災難中始終保持信念的人們一樣，信念讓他生還。兩天後，他在病房醒來的時候，護士告訴他：
他已截肢。
左腿的大腿下方空空如也，他的小腿被截斷了。
生無可戀。
孤身一人面對這樣冰冷的世界。甚至都不該說他是孤身“一人”，因為他現在已經不是一個完整的人。心臟還無時不刻地顫抖著。那些天他望著窗外，隨時都有可能一個沖動跳下去。
可是他還抱有唯一一個信念：我想再見她一面。
信念是個很神奇的東西，任我行在濕冷的西湖牢底被囚十幾年，讓他活下來的，就是他想再見自己女兒一面。
在醫院花光了做助教時微薄的積蓄，他出院那天，除了身上的一套衣服，一無所有。
他仿佛又回到一個赤誠的嬰兒，在這世上，赤條條無一絲累贅。
學校把他開除了，機房也沒有經費再運轉下去，姚孟凡現在為生計發愁。
他去找了一家工廠打工。
“嚴老，跟我講講姚孟凡的故事吧，您所知道的他，什麽事都行。”一天傍晚，秦憶文和嚴老坐在院子裏乘涼。
“他...從哪講起呢。”
“從哪都行。我以前一直盼望他回來，盼望他親自將自己講給我聽。但現在，我想聽您講一講。他救了我，可我甚至還沒有真正了解過他。”
“他呀。”嚴老打開了話匣子：
“他父親姓姚，母親姓孟，他們給他取這個名字，就是希望他一生平凡普通，享受平凡人的幸福。可是這個名字放在他身上偏就沒有應驗。他十一歲的時候，就表現出對物理學的超凡天賦和濃厚興趣，家裏人覺得他既然熱愛，就全力支持。中學時代，他就得了許多全國大獎。但是同時，因為他每天廢寢忘食地鉆研，就被同學們視為書呆子，更有人把他當做異類，當成了被人取笑貶損的對象。學習上，他又嚴重偏科，所以也經常是老師眼裏的反面典型。那個歲數的女生，都喜歡體育好的男生，對於他這種整天趴在實驗室裏的，基本上是見到了就要嘲笑一番。這恐怕也是他為什麽後來不敢向你表白的原因。但是值得慶幸的是，他在青春期這個關鍵時期，承受著男生女生老師們這麽多方面的壓力，卻竟然沒有形成抱怨狹隘的人格，反而隨性豁達，這可真是不幸中的萬幸。我曾經還問過他，為什麽在青春最美好的時光裏，承受這麽多人的鄙夷，他卻沒有受到負面影響？他說是因為物理學給他的太多了，物理學讓他站在更宏觀的角度觀察整個世界，也許整個地球就是一粒沙，人們每天糾纏的事情就是沙子裏的一粒沙，而像牛頓、愛因斯坦都是站在全宇宙的角度去觀察這一粒沙，不管什麽事，都能輕松地付之一笑，不管什麽事，都是人類的共性導致的千百年來不斷重演的，人類本性的善與惡的展露，而人類的全部集合，也許只不過是一粒沙。你聽聽，初中生，初中生啊，就說出來這麽深奧的調調，我懷疑他少年老成。總之吧，後來他看待什麽事都很通透，不會因為一時的喜悲鉆牛角尖。而且還特別喜歡做好事不留名，經常幫別人修個自行車啊，幫學校換個電燈泡啊之類的。我又問過他，你那時候總是偷著做好事，你累不累。他說不累啊，讓他感到累的事情他是不會去做的，凡是他做了的事，就是他真心想去做，不求回報，不求榮譽，不求人表揚的，這樣活很快樂沒負擔。我又被他給刷新了，一個中學生，他這是得用多俯瞰的視角去看人和事。反正他一直活得比較通透，直到遇見了你。我估計像他這樣的人，可能都有點跟正常人不一樣的地方吧，他說你在一次化學課上救過他，你學術專業優秀，他還賣給過你什麽流浪小貓，反正凡此種種吧，他就是對你一往情深。問題是，還不敢說。後來發生的事，你大概也都知道了吧。這就是我了解的他嘍。”
☆、原理
嚴老語畢，秦憶文沈默了許久。
“嚴老。”
“嗯？”
“您有他的照片嗎，我想要一張他的照片。”
“我啊，以前有，有他學生證上的照片，長得白白凈凈。現在沒有了。”
“丟了嗎？”
“不是。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嗎，咱倆回來的這個世界裏，沒有他，也沒有他的歷史。自從回來以後，我手裏所有和他有關的東西都消失了。”
“什麽？！”
“我想你還沒有完全理解你們兩人現在的處境。你們不是處在兩個重覆的世界裏，你們是處在不同世界裏。他的世界裏沒有你，你的世界裏沒有他。”
“這怎麽可能，我們怎麽可能處在不同的世界，這個世界、這個地球，明明就只有一個啊！如果存在平行的世界，平行的地球，那就原樣覆制過去啊，每個世界裏都應該有我們兩人。如果我和他的世界不是同樣的，那他的世界裏有沒有北青大學？有沒有太陽？既然有，就說明世界是一樣的，世界沒有變化。為什麽獨獨沒有我？！”
“因為這個呀。”嚴老指指秦憶文手腕上的手環。
“我看見過他連夜趕制新手環。我猜，你們倆現在應該是都戴著手環。你戴著手環，就是從你的視角觀察這個世界，他戴著手環，就是他的世界。一個世界裏，不可能有兩個手環，不可能有兩個主角一起創造這個世界。聽說過“一人一世界”這句話嗎，你的世界，就是你的視角。”
“我不明白。”
“他把你推出來了，你原來的世界也不能坍縮，不能塌陷，要有人頂上去。否則，你也出不來。”
“怎麽可能呢，怎麽可能誰戴著手環，就是誰在觀察這個世界、創造這個世界呢？我眼前這個世界根本不是我創造的。”
“說得易懂一些，比如說你做夢，他也在做夢，你們倆都夢到了全世界，分別在夢中描畫著世界的全景，但是你們倆眼中的世界不能合並到一起去。因為你們是兩個不同的做夢主體。”
“不可能。難道說，我好不容易創造出來的這一切，讓孩子們健康快樂地成長，都只是一場夢嗎？只不過是虛幻的我創造出來的世界？那我要它又有什麽意義？”
“你要這個世界，是因為你真實地生活在其中，你正在這個世界裏感受生活，姚孟凡也正在他的世界裏感受生活。而且我記得你以前還說過，姚孟凡第一次把你送回到過去，告誡你的是，你做任何事，都會對後面的事情發展方向產生影響，你當時相當於在修正自己以前的錯誤。就像一支隊伍站隊一樣，你走到第十排的時候，發現站的位置不對，在現實中你已經回不到第一排了，所以就發明並借助了手環，做夢回到第一排，調整第一排的站位。而由於手環特殊的量子技術，你在夢中所做，會對現實產生影響，第十排也就跟著被影響調整過來。現在，你已經實現了，你人生的隊伍在這一世打了翻身仗。”
“那我現在還在夢裏嗎？”
“這...說實話，我不知道。誰又曉得呢，莊周夢蝶，真真假假，誰又能分清。”
“我還會和他合並到一個世界裏嗎？”
“其實，你問的這個問題，只能寄希望於他了。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麽樣。”
秦憶文聽了這番經過嚴老這些年研究得出的論述，心情悻悻，又乘著車往北青大學而去。在那裏，她仿佛離姚孟凡近一些。
校園裏都是一派朝氣蓬勃，欣欣向榮的氣氛。年輕男女們談情說愛，校園彌漫著甜蜜的味道。
“同學們，不要錯過啊，文藝學院匯報演出，《俄狄浦斯》，歡迎觀看！”
老遠處就聽見賣力的叫賣聲，秦憶文走進了，看一張大海報，有劇目在小禮堂開演，她也走累了，便進去歇歇腳吧。
劇場的燈光昏暗下來，秦憶文陷入思索中，她還久久沈浸在嚴老所說的話，他到底能不能回來呢？
臺上響起獨白聲：
假如生活讓我失明
假如生活讓我失明，
我只能尋著你的步履，
你的氣息，
在亦步亦趨中艱難前行。
我辨不清方向，請讓愛你的直覺給我指引。
我邁不過階梯，是凡塵牽絆我虔誠的足跡。
我不是足夠聰明的人群，穿梭往覆於你靈魂的縫隙。
我不是才情卓越的歌者，讚頌你傾世繁華的美麗。
我只是一座身陷黑暗的孤島，
拍岸驚濤也會退避三裏，
驕陽如火又怎能照耀極夜的北極。
我，沈沒在另一個世界，
那裏也有陰晴雨雪，
也有冬夏四季，
只是沒有你。我終將仍是失明的荒地。
一首詩歌朗誦完，臺下的觀眾特別安靜，好似心裏有一絲觸動。不過隨著其他舞臺情節的展開，人們的註意力也很快隨著劇情走下去了。
散場後，秦憶文走出禮堂，呼吸著傍晚的空氣，她靜默著，想了一會兒，又走回禮堂。
後臺。演員們正在卸妝，秦憶文推開一小道門，問：“請問，咱們今天這個劇的作者是誰？演出真是太精彩了，我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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姚孟凡，你到底在哪呢？你默默無聞地幫了我那麽多，我現在終於找到孩子，過上團圓的生活了，可是你，在哪呢？
這一周，秦憶文不再去北青大學。她去了郊區外的地下室機房。沒有燈，沒有陽光，每一臺機器都銹跡斑駁，像一批退役多年還到齊列陣的老兵。曾經，它們是世界上最頂尖的機器，是姚孟凡和馮教授研究出來的，世上絕無僅有的機器。是它們讓秦憶文成為了穿梭時空的第一人。現在它們卻老了，舊了，傷了。
姚孟凡會不會也遭遇了這些呢？
秦憶文不敢想，更不願相信。想到這裏，她把手電筒固定在一邊，進了地下室的屋子。好在水管裏還有水流供應，秦憶文不願意看到這裏破敗不堪的樣子，她要將這裏打掃幹凈。
機房面積不小，而且很多銹蝕都是經年累月的了，難以清除。秦憶文忙活了一天，一個稍微整潔一點的機房才初見端倪。她想念，想念那段她與姚孟凡、嚴老在一起生活的日子，一個大家庭的日子。
擦機器、掃墻灰、掃地都幹完了，秦憶文最後拖了一遍地，拖到一個縫隙位置的時候，怎麽也拖不幹凈，她索性蹲下細細地擦。
縫隙裏，卻露出一條窄窄的白邊兒。秦憶文用手抻那條白邊，竟從地面和機器下邊的縫隙裏面，抽出一張大白紙來。可能是白紙當初恰巧掉進了那條縫隙裏面。
白紙上竟然還寫著密密麻麻的字，那字體很好看，流暢而又有力。
“您不了解她。我在大學的時候，就認識她了。當年，以她的容貌和才華，想當系花，校花，都簡單得很。甚至想出名，成為眾人追捧的校園明星，都不是什麽難事。但她一直謙遜、低調，明明可以靠顏值吃飯，卻偏偏要去拼才華。她是我們學校歷史上為數不多的獲得全國青年科研獎項的在校生。您知道的，我也是一個癡迷學術的人，所以秦憶文當年對我的吸引力很大。再加上，她長得又好看。還有幾次偶然的機會，我得以近距離了解她的為人，她不僅善良、真摯、熱情，還性情溫和，總是為他人著想。我在上學的時候，對她非常動心。可是我不敢追。我當年慫啊，我覺得像我這樣的書呆子，給不了她幸福，我有什麽資格喜歡這種在各方面都遠超出我的女神呢？陸俊追她的時候，我心裏難過，但又祝福，畢竟，只有那種高度的人，才配得上她。過了很久我才知道，她過得不好，過得很不好。她的謙遜，她的溫和，她的替別人著想，恰巧成為別人利用她的最有效手段。等到了解事情的全貌以後，我又開始深深地自責。是我當年太懦弱，沒有勇氣說出喜歡她，沒有把她搶過來好好加以保護。我總覺得我欠她的，那些直接傷害她的人是陸俊、時譽覺，但其實，後面還躲著一個膽小懦弱的我。”
秦憶文淚眼模糊了。
這一天秦憶文從北青城回來，孩子們明顯感覺到她不高興。兩個孩子比起時譽覺要謀害她們的時候，又長大了一歲多，更懂事了。洋洋便問：“媽媽媽媽，你怎麽了，你不高興嗎？”
秦憶文心事沈重，她將洋洋攬入懷中。
“媽媽，你今天怎麽了？”
秦憶文看著洋洋，她記得一本書上曾經講過，我們總是覺得小孩子什麽都不懂，大人世界的事情他們全都不明白。其實並不然，如果你願意與孩子坦誠相待，也許你會發現，他們能理解的事情很多，他們的觀點和角度，比你更富創造力。
“洋洋，媽媽問你啊，假如媽媽有一件特別好的東西，但是我一開始沒覺得它珍貴，總是把註意力放在別的壞東西上面，直到有一天，發現那件好東西丟了，媽媽特別傷心，你說媽媽該怎麽辦？”
“去把它找回來呀！”
“媽媽找了好久，都找不到，怎麽辦呢？”
“媽媽，只要你有信念，你不放棄，就一定會找回來的。你看，花仙子找七色花，找了好多好多年，大家都以為找不到了，但是她最後找到了呀！”
“媽媽現在很想念它。”
“那它也許也在想念媽媽呢。”
秦憶文將孩子緊緊抱在懷裏，淚濕了衣襟。
秦憶文每周風雨無阻，都要去一趟北青城，打聽姚孟凡的消息，去機房擦擦灰塵。她又將機房查找了好幾遍，沒再看到什麽留下的其他記錄。
孩子們在快樂的環境中漸漸長大。北青大學這幾年都被秦憶文踏平了，事情也沒有任何進展。但是她始終沒有忘記洋洋的話，只要你有信念，你不放棄，就一定能找到。
今天秦憶文從北青大學教學樓出來，往回家趕，她看天色不早，急著為孩子們做飯。偏偏北青學校裏正在修路，趕時間的秦憶文繞道從教職工宿舍樓穿過，往車站走。
“唉，你看這老教授，也真可憐，今年整八十歲了，無兒無女，天天自己買菜做飯呢。”
“這老頭的宿舍啊，還是靠學校救濟，調配給他的一間呢。”
“孤寡老人啊，學校逢年過節的還會派人來他家看看的。唉，現在八十多了，再過兩年，走不動了，可怎麽辦呢。”
秦憶文從議論中路過，聽得不甚清晰，但好像聽到了什麽老教授，八十歲之類的字眼。她覺得，既然教授歲數都這麽大了，那學校裏曾經發生過的事，認識過的人，他應該知道得比別人都多吧。
“老師們，阿姨們，你們好。請問您談到的八十歲的老教授，是哪一位啊，我想向他打聽個許多年前的人。”
“哦，就是前邊走路那位，駝著背那個。”
“謝謝啊。”
秦憶文一路小跑著追上去：“老教授，您好，麻煩向您打聽個人。”
“什麽？”老教授緩慢地回頭。
“嚴...嚴老！”
“是嚴老！”秦憶文高興地大喊。
小區裏說話的大爺大娘們奇怪地看著這個年輕人。
這麽久了，秦憶文終於遇到了老相識，看到嚴老的那一刻，她不知有多高興，那是曾經給過她家的感受的嚴老啊，愛耍貧鬥嘴的老頑童。她將他找回來了！
了解到嚴老現在獨自支撐生活的窘境後，秦憶文想都沒想，就決定將嚴老帶回自己居住的鎮子上，她問嚴老願不願意跟她走，嚴老也老淚縱橫：“我願...當然願意了。”
回鎮上的小客車在路上飛馳，秦憶文的心情暢快極了，她找回了一個親人，離找回姚孟凡的日子，肯定也不遠了。
就如同前面講到的，鎮子上的人們，互相都認識，來了一個陌生人，大家當然都好奇這是誰。在介紹嚴老的時候，秦憶文直接將他說成了這是孩子們的爺爺。
爺爺。也就是孩子們爸爸的爸爸，姚孟凡曾經將嚴老視為自己的親生父親供養，也就是說嚴老就相當於姚孟凡的父親。現在她將嚴老說成孩子們的爺爺，也就是說她將姚孟凡視為了自己的...
秦憶文將住宿、餐食都安頓得妥妥帖帖，嚴老終於能舒舒服服地吃一頓飯，睡一個覺了。
嚴老進屋前，秦憶文雖然知道他累了，想睡覺了，但還是迫不及待地問了一下:
“嚴老，您知道姚孟凡在哪嗎？我很...想念他。”
“不知道。”
“您一點線索都不知道嗎？”
“不瞞你說，我也找了他許多年了。”
☆、找尋
自從嚴老來了，這個鎮子上的小家庭更熱鬧了。家有一老，如有一寶。嚴老那老頑童的性格，讓洋洋和笑笑都特別喜歡和他玩。更讓秦憶文望塵莫及的是，來家裏補習功課的那些學生們，在秦憶文這裏只是強化做題方法，而嚴老來了，給孩子們將科技故事，將大火箭大飛船，讓孩子們開眼看世界，深入淺出，寓教於樂，將覆雜的科技知識，融入在有趣的故事中，聽得學生們如癡如醉，秦憶文的風頭都被嚴老占去了呢。
鄉親們都可高興，他們發現以前放了學就玩泥巴的孩子們，現在回家做的是拿木片拼湊的飛機模型，有的是造一個橋的模型，上面還能放重物。嚴老儼然成為鄉親們心目中超越秦憶文的一顆新星。
就是這樣的，老、中、青三代，這就是完整的一家人，而不是秦憶文以前帶著倆孩子，讓人看上去像是孤兒寡母。
雖然輩分齊了，但秦憶文還是無時不刻不在盼望著姚孟凡能夠回來。
如果他能回來，秦憶文想，她也就此生無憾了。
中秋節，秦憶文一家人在院子中間放了一張桌子，一起吃飯。秦憶文忙裏忙外，炒菜，蒸螃蟹，拿月餅。
望著一桌子豐盛的飯菜，呼吸著徐徐飄來的桂花甜甜香氣，秦憶文回想，自己前幾世到底都在做什麽啊，節日裏加班，與時譽覺一家子慪氣，手忙腳亂也照顧不好孩子，終其一生，也從沒有享受過生活。
菜都上齊了，嚴老說：“今天我來說祝酒詞，祝我們洋洋笑笑健康成長，快樂永遠，祝我們一家人，團團圓圓，就像今天的月亮一樣。”
大家各自一飲而盡，秦憶文聽著嚴老祝酒詞的最後一句話，有一點神情沒落。
“你又在想他，是不是？”嚴老看出了她的心事。
“嚴老，您說我都找了這麽多年了，洋洋笑笑都長大了，怎麽一丁點音訊都沒有呢。”
嚴老放下杯沈了沈：“我也找過很久，以我在校園裏的人脈，都沒能打聽到蛛絲馬跡。”
秦憶文想到一件事，便撂下筷子，進了屋。一會兒，她拿來一張紙，遞到嚴老面前。
“嚴老，我在地下室機房找到了這個。”
“你去過機房？”
秦憶文點點頭，將紙向嚴老面前遞了遞。
就是姚孟凡描述自己喜歡秦憶文的那張紙。
“我知道這張紙。”
“我還找到了一張舊U盤，裏面存著黃老板汙蔑我吃回扣的匯款數據，姚孟凡打陸俊的視頻，還有被人為合成的照片。”
“我知道你拿給我這張紙。這是因為姚孟凡舌頭腫了，說不出話來，他才寫給我看的。”
“舌頭怎麽會腫呢。”
嚴老放下紙，嘆了嘆：
“姚孟凡這個傻孩子，做技術是一流，可是從來不敢跟你表白。在玫瑰酒店，他把你從黃老板手裏救出來，你是安全了，可是他被黃老板的幾個保鏢打得只剩半條命。就算這樣，他還帶著傷日夜查電腦。你被誣陷吃回扣的事、你犧牲自己找陸俊要錢的事，都是他在背後救你出來的，他還受過陸俊的威脅，方青青的引誘，都對他不起作用。但是這些，他從來不願意跟你說。”
秦憶文以前只是自己猜到姚孟凡默默為自己付出過很多，但她沒想到，背後有那麽多事情。
“我對不起他。我以前沒有太多在意過他，是我辜負了他。”
秦憶文流著淚，又擡起頭來問道：“嚴老，他到底去哪了呢？我該怎樣才能找到他？”
“找到他？談何容易。”
嚴老在思忖，有些話，他要不要講。但他想，還是有必要讓秦憶文知道事實，便低沈著道：
“我說一些我掌握的情況，但希望你聽完了不要太悲觀。”
嚴老開始描述：“我這些年，也在找姚孟凡。我有著比你更為便利的條件，那就是我也在北青大學任教，對於姚孟凡的社會關系，了解得更多一些。他平時接觸的人不多，那些人差不多我也認識或者間接認識。我問過他們，但是他們的回答令人驚訝。”
“什麽回答？！”
“他們的回答不是不清楚姚孟凡現在在哪，是根本不知道這個人。”
秦憶文背上冒出一層冷汗。
“根本不知道這個人，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？我問的這些人，可都是以前認識他的人。”
“意...意味著什麽？”
嚴老站起來，他知道這樣說對於秦憶文太殘酷，但他終究還是說了。
“意味著，這個世界裏可能根本就沒有他。”
“不可能！這怎麽可能，他救了我這麽多次，他真真實實地出現在我身邊，他真真實實的幫過我，他怎麽可能不存在！”
“他救過你很多次，那已經不是在這個世界裏的事了...當然了，這些也只是我個人粗淺的推斷。”
“你說的根本就不成立！”
嚴老還是皺了皺眉頭：“秦憶文，你上一世最後見姚孟凡的時候，他跟你透露過什麽嗎？”
“沒有啊。我最後一次見他，您不也在旁邊嗎，咱們一起吃的晚飯啊。”
“吃完晚飯，他跟我聊起過。那個粒子加速器，是他騙了別人才買來的，而且被騙的人馬上就會發現。我原以為他會跟咱們一起回來，只不過分布的地點不一樣罷了，就像我和你，剛回來的時候也是在不同地點。但是我近兩年發現了一個以前沒有留意過的問題。”
“什麽問題？！”
“姚孟凡說要把粒子加速到一定速度，把你從原來的時間點推出來。那麽誰來做這個推出來的動作呢？讓粒子來做，肯定不行，粒子是微觀的東西，不可能推出來你這麽一個大活人。那就需要一個助推頂替你的等量物質，具體地說，就是需要一個人，或者一個機器人來做這件事。而且，如果是制造一個機器人完成這件事，那麽制造機器人的過程，必定是要在粒子加速器正式落成投入運轉以後，因為要調試機器人和加速器的同步協同，機器人完成的動作要十分細化精密，如同一個人一樣細化精密，才能行。”
“所以你覺得他沒有時間制造一個這樣的機器人...”秦憶文說得很慢很慢，她似乎明白了。
嚴老知道他不必再多說，秦憶文心裏已經懂了，是姚孟凡親自將她推出來的。
“這是平行時空嗎，嚴老？告訴我，這是平行時空嗎？”
嚴老嘆一口氣：“嚴格地來說，也不算是吧。”
“為什麽不算？”
“平行時空是指兩個相同的世界裏發生著不同的事。而你們現在是，兩個不一樣的世界。他的世界裏沒有你，你的世界裏沒有他。”
秦憶文腦袋轟鳴！他的世界裏沒有我，我的世界裏沒有他。
如果兩個人不能再同一時空中活著，那他們對於彼此來說，還算活著嗎？
第二天，秦憶文和嚴老又一起去了機房，秦憶文給機房重新安裝上照明，修好了電路，她拼命地，拼命地想把機房恢覆成原來的樣子，但機房裏每一件物品的時間印記告訴她，回不去了。
嚴老看秦憶文很悲傷的樣子，其實，他心裏還藏著一個更壞的消息，但他想，還是先不要告訴秦憶文了吧。
秦憶文打開機器的開關，她想再操縱這些機器重新運轉起來，就像當年那嗡嗡嗡冒著熱氣的機房，生機無限的機房，那個當年她的家。
機器遲鈍地運轉著，就像一只年老的水牛在拉大車，吱扭吱扭地發出沈重的聲音，屏幕上只顯示出一行字母，就不動了。
“好了，秦憶文，回家吧。”嚴老勸慰著說。
秦憶文忽然明白過來了什麽，突然道：“嚴老，姚孟凡活在另一個時空裏。但在那一個時空，他的技術還在，他的思維還在，不久後，也許很快，他就能研制出送他自己回來的技術，你說對嗎！”
“額...理論上...這也是...成立的。”
“對！沒錯！他一定會回來找我，他一定能研究出回來的辦法，他那麽聰明，別人做不成的技術他全都能做到，他一定能，能找到回來的辦法！”
嚴老想，我那個更壞的消息還是永遠都不要和她講了吧。
“所以嚴老，就像洋洋曾經告訴我的，我要對他抱有希望，抱有信念。我不能再每天這麽悲悲切切地過下去，我要充滿信心，說不定某一天，他就突然會出現在我面前，告訴我他回來找我了。”
“...你說得對。”嚴老覺得，讓她高興一點，也許並不是一件壞事
秦憶文從此特別熱情地生活，她想，她要培養教育好女兒們，這樣姚孟凡一回來，就能看到成才的孩子們了。她要照顧好嚴老，這樣姚孟凡一回來，就能看到健健康康老當益壯的嚴老了。她要照顧好自己的生活，這樣姚孟凡一回來，就能看到容光煥發的自己了。
☆、回憶
板石鎮的日子輕松沒壓力，秦憶文又有了這麽一個溫馨的大家庭，每天幸福指數都很高。
日子也過得很快。轉眼間，七八年過去了。洋洋考入了上海的名校，要去遠方求學了。這些年間，秦憶文和嚴老也為板石鎮培養出大大小小幾十個大學生，鎮上的人們都特別尊敬崇拜他們。當然，這七八年來，秦憶文還是不間斷地去北青大學和周邊打聽姚孟凡的消息。在他們相遇過的教室，秦憶文還在不停地重覆問著十年前的問題：“這位同學，你們聽說過一個叫姚孟凡的人嗎？”
板石鎮一屆又一屆的大學生被秦憶文送走了，但她依舊沒有收獲過姚孟凡的消息。她卻仍舊充滿信念，相信姚孟凡會來與自己匯合。
洋洋去外地求學了，身邊少了一個女兒，秦憶文心中多少有一點失落。
這天早上，她來小河邊洗臉，河水清可見底，晨風徐徐。嚴老正好也來河邊打水。
“早啊，秦憶文。”
秦憶文看著河中的倒影，沒有回應嚴老。
嚴老正欲再喊，卻聽秦憶文說：“嚴老，您說，我這些年歲數也漲了，也不如以前好看了。我現在變老了，如果姚孟凡回來，他還會喜歡我嗎？”
嚴老特別認真地說：“他會。他告訴過我，不管時光如何變化，他都會喜歡你。”
秦憶文落了一滴淚，掉在河裏。
嚴老沒想到，那個他本打算藏一輩子的關於姚孟凡的壞消息，秦憶文卻在這一刻主動開口問了。
“嚴老，您別看我這麽多年都滿懷信心地等待姚孟凡，但其實心裏一直有一個不好的推測。嚴老，我知道，您也推測出來了，只是不忍心告訴我。”
“你說什麽...我沒有。”
“我知道您是好心。”
“我...”
晚秋的晨風吹散落葉，讓人感到有一點悲戚，秦憶文終於破冰，說出了她心中的想法。
“嚴老，如果當初姚孟凡選擇留在舊時空，為的是把我推出來，那麽他為什麽同時把您也推出來呢？您不留在他身邊，他就無法照顧您了啊，這不是他的風格。”
“秦憶文，你別多想...”
“唯一能解釋的原因就是，他所在的那個世界有巨大危險，他把您也推出來，是為了保護您。”
那一天。
機房。
姚孟凡。
他最在乎的兩個人都不在了，姚孟凡從床邊站起身，看看自己新佩戴上的手環：
時間不早了。
為自己沏一杯儼茶，坐在機器旁邊安靜地喝。夜深人靜，只有自己熟悉的機器陪著他。
端茶的手明顯在顫抖，水面在杯子裏抖動，姚孟凡用另一只手扶住端茶的手，他知道這是手環引起的心率不齊。他剛佩戴上手環，還真很是不適應，只覺得一陣陣劇烈心慌、胸口痛。
但他要用自身極大的意志力穩住這些身體不適，因為他還要見一個人。
果然不出所料，只等了一刻鐘，陸正豪就到了。
姚孟凡在安靜的深夜，都能聽到汽車熄火和人群下樓的聲音。姚孟凡又穩了穩陣腳，終究是要面對他的。
“姚孟凡！”
“陸總。”
陸正豪身後還帶了幾個黑衣墨鏡的人，陸正豪質問道：“你不會不知道，你給我的技術資料是假的吧？”
“我知道。”姚孟凡心臟律動不齊，可面色上還是一如既往地淡然冷靜。
陸正豪瞇細了眼看他：“那你就是成心耍著我玩。”
“我不敢。”
“你還有不敢的事！現在假技術就在這擺著了，你還有什麽可說的！”陸正豪突然發威。
“陸總，我是急著要救我十分在乎的人，急需一筆錢，不得已得罪了陸總，並非故意。”
“你可真會找人啊，你想救你的人，卻把一堆垃圾以巨額賣給了我？！你當我是傻子耍呢！”
“其實您拿到的技術資料也不完全算是垃圾，那些材料應用到量子通信領域，還是有非常客觀的前途的。”
“廢話！我要的不是什麽量子通信不同信的，我要的是量子時空穿梭的技術，我要的是能讓我修改歷史修改未來的技術！那才值得我出高價購買！”
“量子時空穿梭，我是不會賣給任何人的。那項技術太先進，太超前，不管落入誰手裏，都將對整個世界造成毀滅性的威脅。”
“你一開始就沒打算賣給我，還把我騙得團團轉。姚孟凡，你不會以為你這樣耍我，是不用付出代價的吧？！”
陸正豪惡狠狠地看著姚孟凡，能看出來，他憤怒極了。
“我清楚，我要為此付出沈痛的代價，所以我今天一直等在這裏，任憑陸總處置。”姚孟凡清楚地知道自己即將面臨的後果是什麽。
陸正豪一拍桌子：“好！姚孟凡！是條漢子！你為了救你在乎的人騙走我的錢，現在又乖乖地等在這裏拿自己還債。你這樣的人，夠義氣。要不是你欠我的錢太多，我就把你收入我麾下了。可是，我現在不能這樣做，你欠了我巨款，我要是不給你點顏色，傳出去全世界都以為我陸正豪好欺負，以後都跑到我頭上拉屎，那我還怎麽混。”
“我明白。陸總不必顧慮，按照規矩辦就可以。”
陸正豪眼睛裏突然閃現出一絲不忍，就一絲絲，於一微秒間消失掉。繼而他招呼四五個人高馬大的黑衣人，然後他就上了樓。
他是不能看到流血畫面的。
黑衣人們動作也很快，不久後在樓上匯合，三輛車排成一列開走了。陸正豪抽著雪茄在車裏問手下：“事情辦得怎麽樣？”
“陸總，您放心吧，他的一條腿保不住了。”
姚孟凡不斷提醒自己，現在不能疼暈過去，雖然他感到自己的心率已經突破極限值了，左腿還在不斷地淌著血。根據他的知識，一面是失血過多，另一面是心臟供血需求增大，照這樣下去，過不了多久，他就會休克。
他爬向生的唯一希望——一根繩子。腿上不斷湧出的血，在地板上拖出長長的痕跡。姚孟凡將繩子取了，捆綁住近心端動脈，血流得不再這麽厲害，他撥了急救電話。
等待的時間裏，心臟劇烈地抽搐，他感到自己馬上就要死了，死神好像已經站在了家門口。但他在意識半模糊中告訴自己，再堅持一下，再堅持一下，我還不想死，我還想再見她一面。
就像在災難中始終保持信念的人們一樣，信念讓他生還。兩天後，他在病房醒來的時候，護士告訴他：
他已截肢。
左腿的大腿下方空空如也，他的小腿被截斷了。
生無可戀。
孤身一人面對這樣冰冷的世界。甚至都不該說他是孤身“一人”，因為他現在已經不是一個完整的人。心臟還無時不刻地顫抖著。那些天他望著窗外，隨時都有可能一個沖動跳下去。
可是他還抱有唯一一個信念：我想再見她一面。
信念是個很神奇的東西，任我行在濕冷的西湖牢底被囚十幾年，讓他活下來的，就是他想再見自己女兒一面。
在醫院花光了做助教時微薄的積蓄，他出院那天，除了身上的一套衣服，一無所有。
他仿佛又回到一個赤誠的嬰兒，在這世上，赤條條無一絲累贅。
學校把他開除了，機房也沒有經費再運轉下去，姚孟凡現在為生計發愁。
他去找了一家工廠打工。
“嚴老，跟我講講姚孟凡的故事吧，您所知道的他，什麽事都行。”一天傍晚，秦憶文和嚴老坐在院子裏乘涼。
“他...從哪講起呢。”
“從哪都行。我以前一直盼望他回來，盼望他親自將自己講給我聽。但現在，我想聽您講一講。他救了我，可我甚至還沒有真正了解過他。”
“他呀。”嚴老打開了話匣子：
“他父親姓姚，母親姓孟，他們給他取這個名字，就是希望他一生平凡普通，享受平凡人的幸福。可是這個名字放在他身上偏就沒有應驗。他十一歲的時候，就表現出對物理學的超凡天賦和濃厚興趣，家裏人覺得他既然熱愛，就全力支持。中學時代，他就得了許多全國大獎。但是同時，因為他每天廢寢忘食地鉆研，就被同學們視為書呆子，更有人把他當做異類，當成了被人取笑貶損的對象。學習上，他又嚴重偏科，所以也經常是老師眼裏的反面典型。那個歲數的女生，都喜歡體育好的男生，對於他這種整天趴在實驗室裏的，基本上是見到了就要嘲笑一番。這恐怕也是他為什麽後來不敢向你表白的原因。但是值得慶幸的是，他在青春期這個關鍵時期，承受著男生女生老師們這麽多方面的壓力，卻竟然沒有形成抱怨狹隘的人格，反而隨性豁達，這可真是不幸中的萬幸。我曾經還問過他，為什麽在青春最美好的時光裏，承受這麽多人的鄙夷，他卻沒有受到負面影響？他說是因為物理學給他的太多了，物理學讓他站在更宏觀的角度觀察整個世界，也許整個地球就是一粒沙，人們每天糾纏的事情就是沙子裏的一粒沙，而像牛頓、愛因斯坦都是站在全宇宙的角度去觀察這一粒沙，不管什麽事，都能輕松地付之一笑，不管什麽事，都是人類的共性導致的千百年來不斷重演的，人類本性的善與惡的展露，而人類的全部集合，也許只不過是一粒沙。你聽聽，初中生，初中生啊，就說出來這麽深奧的調調，我懷疑他少年老成。總之吧，後來他看待什麽事都很通透，不會因為一時的喜悲鉆牛角尖。而且還特別喜歡做好事不留名，經常幫別人修個自行車啊，幫學校換個電燈泡啊之類的。我又問過他，你那時候總是偷著做好事，你累不累。他說不累啊，讓他感到累的事情他是不會去做的，凡是他做了的事，就是他真心想去做，不求回報，不求榮譽，不求人表揚的，這樣活很快樂沒負擔。我又被他給刷新了，一個中學生，他這是得用多俯瞰的視角去看人和事。反正他一直活得比較通透，直到遇見了你。我估計像他這樣的人，可能都有點跟正常人不一樣的地方吧，他說你在一次化學課上救過他，你學術專業優秀，他還賣給過你什麽流浪小貓，反正凡此種種吧，他就是對你一往情深。問題是，還不敢說。後來發生的事，你大概也都知道了吧。這就是我了解的他嘍。”
☆、原理
嚴老語畢，秦憶文沈默了許久。
“嚴老。”
“嗯？”
“您有他的照片嗎，我想要一張他的照片。”
“我啊，以前有，有他學生證上的照片，長得白白凈凈。現在沒有了。”
“丟了嗎？”
“不是。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嗎，咱倆回來的這個世界裏，沒有他，也沒有他的歷史。自從回來以後，我手裏所有和他有關的東西都消失了。”
“什麽？！”
“我想你還沒有完全理解你們兩人現在的處境。你們不是處在兩個重覆的世界裏，你們是處在不同世界裏。他的世界裏沒有你，你的世界裏沒有他。”
“這怎麽可能，我們怎麽可能處在不同的世界，這個世界、這個地球，明明就只有一個啊！如果存在平行的世界，平行的地球，那就原樣覆制過去啊，每個世界裏都應該有我們兩人。如果我和他的世界不是同樣的，那他的世界裏有沒有北青大學？有沒有太陽？既然有，就說明世界是一樣的，世界沒有變化。為什麽獨獨沒有我？！”
“因為這個呀。”嚴老指指秦憶文手腕上的手環。
“我看見過他連夜趕制新手環。我猜，你們倆現在應該是都戴著手環。你戴著手環，就是從你的視角觀察這個世界，他戴著手環，就是他的世界。一個世界裏，不可能有兩個手環，不可能有兩個主角一起創造這個世界。聽說過“一人一世界”這句話嗎，你的世界，就是你的視角。”
“我不明白。”
“他把你推出來了，你原來的世界也不能坍縮，不能塌陷，要有人頂上去。否則，你也出不來。”
“怎麽可能呢，怎麽可能誰戴著手環，就是誰在觀察這個世界、創造這個世界呢？我眼前這個世界根本不是我創造的。”
“說得易懂一些，比如說你做夢，他也在做夢，你們倆都夢到了全世界，分別在夢中描畫著世界的全景，但是你們倆眼中的世界不能合並到一起去。因為你們是兩個不同的做夢主體。”
“不可能。難道說，我好不容易創造出來的這一切，讓孩子們健康快樂地成長，都只是一場夢嗎？只不過是虛幻的我創造出來的世界？那我要它又有什麽意義？”
“你要這個世界，是因為你真實地生活在其中，你正在這個世界裏感受生活，姚孟凡也正在他的世界裏感受生活。而且我記得你以前還說過，姚孟凡第一次把你送回到過去，告誡你的是，你做任何事，都會對後面的事情發展方向產生影響，你當時相當於在修正自己以前的錯誤。就像一支隊伍站隊一樣，你走到第十排的時候，發現站的位置不對，在現實中你已經回不到第一排了，所以就發明並借助了手環，做夢回到第一排，調整第一排的站位。而由於手環特殊的量子技術，你在夢中所做，會對現實產生影響，第十排也就跟著被影響調整過來。現在，你已經實現了，你人生的隊伍在這一世打了翻身仗。”
“那我現在還在夢裏嗎？”
“這...說實話，我不知道。誰又曉得呢，莊周夢蝶，真真假假，誰又能分清。”
“我還會和他合並到一個世界裏嗎？”
“其實，你問的這個問題，只能寄希望於他了。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麽樣。”
秦憶文聽了這番經過嚴老這些年研究得出的論述，心情悻悻，又乘著車往北青大學而去。在那裏，她仿佛離姚孟凡近一些。
校園裏都是一派朝氣蓬勃，欣欣向榮的氣氛。年輕男女們談情說愛，校園彌漫著甜蜜的味道。
“同學們，不要錯過啊，文藝學院匯報演出，《俄狄浦斯》，歡迎觀看！”
老遠處就聽見賣力的叫賣聲，秦憶文走進了，看一張大海報，有劇目在小禮堂開演，她也走累了，便進去歇歇腳吧。
劇場的燈光昏暗下來，秦憶文陷入思索中，她還久久沈浸在嚴老所說的話，他到底能不能回來呢？
臺上響起獨白聲：
假如生活讓我失明
假如生活讓我失明，
我只能尋著你的步履，
你的氣息，
在亦步亦趨中艱難前行。
我辨不清方向，請讓愛你的直覺給我指引。
我邁不過階梯，是凡塵牽絆我虔誠的足跡。
我不是足夠聰明的人群，穿梭往覆於你靈魂的縫隙。
我不是才情卓越的歌者，讚頌你傾世繁華的美麗。
我只是一座身陷黑暗的孤島，
拍岸驚濤也會退避三裏，
驕陽如火又怎能照耀極夜的北極。
我，沈沒在另一個世界，
那裏也有陰晴雨雪，
也有冬夏四季，
只是沒有你。我終將仍是失明的荒地。
一首詩歌朗誦完，臺下的觀眾特別安靜，好似心裏有一絲觸動。不過隨著其他舞臺情節的展開，人們的註意力也很快隨著劇情走下去了。
散場後，秦憶文走出禮堂，呼吸著傍晚的空氣，她靜默著，想了一會兒，又走回禮堂。
後臺。演員們正在卸妝，秦憶文推開一小道門，問：“請問，咱們今天這個劇的作者是誰？演出真是太精彩了，我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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